文／邱莉燕
不是半導體和 AI 題材，製造香菸濾嘴中絲束的材料 - KY，卻能與這些高科技股同列台股千金股。 究竟，這家知名度不高的「寂寞股王」，是如何煉成的？
台股大盤一度飆破 2 萬點，改寫新紀錄。「香菸濾嘴材料大王」材料 - KY，也在時隔五個多月後重返台股千金圈，股價於 3 月 4 日站上 1110 元，驚奇感十足。
萬「紅」叢中一點「綠」，在一眾半導體和 AI 題材的千金股中，材料 - KY 是唯一的傳產化工股。不像股王世芯 - KY、股后信驊等，是乘著 IC 設計的強風起揚，材料 - KY 製造的，是香菸濾嘴中的絲束。
從事如此古老的行業，究竟是如何從這些高科技股中脫穎而出的？
身價暴漲，生活一如既往
很難想像，材料 - KY 的擁護者如此之多，自波羅地海三小國到印度的恆河，從中亞、西亞的絲路到南美洲的熱帶雨林，客戶遍布全世界。
台北出生的材料 - KY 董事長兼總經理王克璋，還記得出差至莫斯科時，美女們在攝氏零下刺骨的寒風中，足蹬馬靴在雪泥中向前邁步，卻仍不忘伸出玉手，舉止優雅地來一根「super slim」（超細香菸），其中絲束就是他的產品，令他心情激動。
更出乎意料的，是股價於 2023 年 10 月 17 日盤中突破 1265 元的當下，市值一躍千億元，甚至連「材料 - KY」這幾字也成為關鍵字，登上了當天 Google Trend 台灣區的最新熱搜榜。網友紛紛打聽，這家名不見經傳的公司，是從哪裡冒出來的。
其實，公司股價在短短九個月內翻漲近五倍，材料 - KY 財務長陳界瑞也傻了：「有一年董事會開完，也才 80 幾元而已啊！」
因持股 35％而身價暴漲的王克璋，對突如其來的富貴，還真沒感覺，「我照樣騎 YouBike、搭捷運上班，在山東的工廠生活也沒請保母。」
寂寞，用來形容這家上市公司反差極大，尤其是 2023 年的 EPS，還端出 62.52 元的亮眼成績，在上市公司中排名第三，僅次於大立光、緯穎。但就算大賺六個股本的經營成果頂破了天，材料 - KY 依然承受少有人聽聞的委屈。
寂寞，也是王克璋扎根山東濟南 38 年的恆久伴侶。今年 67 歲的王克璋回顧往昔，曾有多麼意氣風發，就有多麼折磨煎熬。喜悲交織，禍福相倚，一如《老子．五八章》的警語。
先當完兵，再考上台科大纖維技術系；畢業後，加入德國工程公司瑞毓擔任銷售工程師，表現突出，拿下台化 15 億的整廠訂單設備。簽約當晚，王永慶和王永在邀請他和德國總經理，赴台塑大樓頂樓吃飯。
勢如破竹達到頂峰，接著就是被主管眼紅嫉妒，職涯開始走下坡，被上司排擠後，只能黯然離開。
「失敗的教訓多麼難能可貴，」王克璋國中最喜歡讀名人生平，尤其是理解名人在豐功偉業外的挫折坎坷，「從很多失敗的例子就會知道，遇到狀況時，自己該拿出什麼樣的態度。」
王克璋不氣餒，決心開闢新天地，和技術人員共同成立聚隆纖維。那時正時興一種錦綸空變絲（專門用於生產名牌運動服），他向一些大廠買淘汰的舊加彈機自行改造，成本大降，聚隆因此大發利市，股票隨之上市。
1992 年，聚隆西進大陸，被派往濟南的王克璋擔任副董事長，1996 年到任投產後，連續多年成為濟南名列第一的出口創匯大戶。
憑藉著迅速轉產滌綸長絲，並將出口地由東南亞轉向美國，聚大順利躲過亞洲金融危機。至 2005 年，一直是印度最大的尼龍供應商。當年在孟買，人人知道尼龍的最大進口品牌來自濟南。
旁人看他快意自得、渾身是膽，只有王克璋自己知道，寂寞像螞蟻般啃噬著心靈。剛來山東工作時「拋妻棄女」，小女兒都還沒上幼稚園，他常常看著天邊的雲彩，思念幼女。
下了班，不想孤零零一個人，轉到麥當勞去點一杯麥咖啡，一坐就是一、兩個小時。原因無他，主要是麥當勞裡常有小朋友，至少沾染一些歡樂的氣氛。那杯咖啡不苦，只是從第一口到最後一口，滿嘴寂寞滋味。
晚上睡覺，無聊到盯著天花板的蜘蛛網捕捉睡意，對方似乎正在回看，向蜘蛛道聲晚安後，才閉眼睡去。
冬天時，房裡超冷，只能灌兩個熱水袋，頭上一個，腳下一個，鑽進被窩裡，卻喘不上氣，只能露出腦袋，不一會兒，臉皮都麻到沒知覺了。「最最慘的是，四面張望，牆上連隻壁虎的影子也沒有，不知向誰說晚安。」
謹記座右銘：堅忍不放棄
寂寞成了日常，事業卻再起變化。
好景不常，眼見中國大陸從南到北，同時有十家尼龍廠遍地開花，王克璋就心知肚明，這個行業不能做了。紅海市場的巨浪轟然撲來，尼龍生產商下一步，只剩下面臨生死的淘汰賽。
「我是亞當．史密斯的信徒，深信市場由供需來決定，要存活，就必須提供稀缺產品，」王克璋發現，在所有化學纖維的種類裡，生產香菸濾嘴用的醋酸纖維，正是最稀缺的產品。
當下，他決定自行創業，投注畢生的財力和精力。那年他 50 歲，心想著如果真想做些大事，人生的下半場正好開始。
沒想到，人生迅即進人黑暗期。首先是製程，從沒做過以桉樹木材為原料產出醋酸纖維，所有的製程條件皆需重新摸索，設備也是七拼八湊，每天都出狀況，常為了修復設備，連續三天沒睡。
憑藉在化纖界闖蕩 30 年的資歷，再加上對管理藝術的把握，王克璋終於克服重重困難，進入量產。
「全世界沒有廠商願意技轉，居然有一位台灣人能從頭到尾摸索出來，」財團法人紡織產業綜合研究所組長彭兆群解釋，從木材中提取纖維素，並非加熱熔融，而是靠溶劑融化，工序幾乎跟尼龍不一樣，生產過程極為繁複，任何一個環節都不能稍有疏忽。而這一切，都是王克璋「自力救濟」完成的。
大陸市場由中國煙草總公司獨賣，材料 - KY 便全部外銷，開創中國大陸出口醋纖的先河。本以為就此否極泰來，原料供應商卻被競爭對手惡意併購，不再供應原料給材料 - KY，宛如晴天霹靂。
據統計，全球約有 11 億左右的吸菸人口，2022 年產值 9120 億美元。但醋纖是全球寡占生意，長期被美國伊士曼化學（Eastman Chemical）、日本大賽璐株式會社（Daicel）等四大巨頭所壟斷，王克璋分析，儘管材料 - KY 很小，但已觸動原有幾家大廠的神經：「獅子的臥榻旁，豈容我們這隻小貓甜睡！」
整整三年，由於無法取得原料，生產陷入困頓，同時，對手又向中國國家煙草局投訴材料 - KY 證照不全，種種壓力令王克璋身心俱疲，每天坐困愁城，夜夜不得好眠，甚至起了尋短的念頭。
名人拚搏的故事再度激勵了他，堅忍不放棄成為座右銘。儘管對手是全球老大，他也有信心，把自己這隻「小貓」變成「獅子」。
屢破障礙，成功就在不遠處
用盡各種方法打聽，終於找到全球唯一生產這項原料的商家，這家舊蘇聯計畫經濟體制起家的工廠，竟然就在漢朝張騫出使西域的大月氏（今烏茲別克），對方相當歡迎台商前來合作。
原料有了著落，但在只有卡車和馬匹的烏茲別克，怎麼搬回濟南？王克璋被當地運煤的小火車啟發，經過半年多的折騰，原料才從中亞的鐵路陸運到大陸廠。
期間與鐵路上的「大哥們」打交道，也磨盡了耐性。像是隆冬臘月，中國大陸與哈薩克邊境的阿拉山口要封關，只得拚命央求海關人員，等原料到了再封，甚至每天跟鐵路工作人員沏茶遞菸。
儘管急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，卻因零下 38 度的低溫而滴不下來。但一看到冒著濃煙的火車進站，吃過的苦早拋到九霄雲外。
「渴望愈深，成功的機率愈大，」王克璋體認到，任何事情只要一止步，就不知道自己的限度能力有多大，遇到橫逆要跳過去：「不斷破除障礙的時候，就會發覺自己快到了。」
強敵環伺下，材料 - KY 靠著堅忍，拚殺出高達 7％的全球市占率，躍為世界第五大香菸過濾嘴材料大廠，為熟知的萬寶路、七星、Davidoff、DUNHILL 等品牌提供超細香菸濾嘴的絲束，客戶還包括台灣菸酒公司。
全球跑客戶，順帶體驗異國風情，或許是商場英雄少數難得的慰藉。突尼西亞爆發茉莉花革命，他就站在突尼斯激情澎湃的街頭；從黎巴嫩飛敘利亞大馬士革，降落之際，跑道兩邊都是炸毀的飛機。
跑慣中東的王克璋，將「阿拉伯的勞倫斯」視作偶像：一次世界大戰的英軍少校勞倫斯，憑藉一己之力帶領阿拉伯人，奪回被土耳其帝國占領 800 年的大馬士革，以超人的意志贏得勝利。「真正的勇敢，是在各種情境的壓力之下，還能展現無懼與智慧。」
人生攻頂，責任、壓力愈大
菸草業生態的特殊性不比尋常，像是俄烏衝突令全世界受盡物價飆漲之苦，材料 - KY 卻有意外收穫。
戰事一起，美、歐、日對俄羅斯實施經濟制裁，俄羅斯需要進口醋纖，紛紛轉單至中國大陸設廠的材料 - KY，其他國際競爭對手只能跳腳。
企業壯大後，老闆層級的寂寞，來自所謂的「成功壓力」。
2018 年夏天，王克璋正在巴基斯坦與客戶緊張談判，突然接到公司財務長的緊急來電。投信公司因為對棗莊新廠表現不滿，大量拋售股票，空頭亦加大壓力，導致股票價格急劇下跌，引發投資者恐慌。
危機突如其來，王克璋決定動用個人所有積蓄，加上兩個姊姊的存款，全力穩定局勢。情況終於逐步穩定，但家族所有流動資金已全部投入股市。
股市奇航，王克璋深刻體會到，企業發展到一定規模後，維持成就和尋求發展的壓力顯得尤為沉重。這是另一種寂寞，人到了高處，必然會發生。
而「邪惡產品」之名長年冠在菸草頭上，王克璋卻從不負面思考，努力對外說明，以取得更多認同：「醋纖以桉樹木材為基礎，這些樹在成長的過程中會吸碳。」
從社交寂寞到決策孤獨，創業家在光鮮亮麗的背後，是堅忍和智慧的結晶。當成功被讚揚，背後的付出和犧牲更需要被看重。
王克璋
出生：1957 年，台北
學歷：台科大化工系
經歷：瑞毓銷售工程師、聚大纖維副董事長、濟南台協創會會長
現職：材料 - KY（陸名濟南大自然新材料）董事長、濟南台協榮譽會長
【本文摘自遠見雜誌 4 月號；更多文章請上遠見雜誌官網：https://www.gvm.com.tw】
